道德的政治结果不以不可磨灭的人类感情为基础的话，就别想建立起任何持久的优势。
——贝卡利亚 论恶法，先要厘清，法因何生，法由何来？何为法？法又因何会有善恶之分？
在无社会状态下，人类繁衍的规模超过自然界所能提供的资源的承受能力，资源的稀缺性使得一部分人联合起来，争夺资源。为了抵抗这个最初的联盟，继而在人类中间又形成了新的联盟，不同的联盟之间的战争开始了。对自然资源的争夺从人与人之间发展到联盟与联盟之间。然而，连续不断的战争状态只是对有限资源的争夺，并不能真正促进生产力的发展与资源的开发，而是使得本来稀缺的资源遭到更大的破坏，使人们的生活更加痛苦。终于，在频繁的、痛苦的战争之后，人们开始寻求一种途径，结束这种朝不保夕的破坏性生活，节制那些争夺资源的欲望，保护人们的平安和自由。而法律正是把这些人联合成社会的途径。
人们之间达成了一个社会契约。这个社会契约约定，在有法律的社会中，人们牺牲一小部分自由，享有剩余的更大部分的自由。这被牺牲的一份一份自由联合起来，构成了国家的权力。国家的权力，不是天然而有，而是牺牲者所奉献出的自由的联合。这是一个国家与人民的社会契约，国家与人民互相享有权力，尽到义务。国家负责保有这一份一份自由，同时利用这些自由构成的权力保护剩下的自由；人民献出自由，遵守法律，从而在法律范围内享有更多的自由和幸福。
法律就是这样一份社会契约。 正如有着人性的性善论与性恶论之争，法律也存在善法与恶法之分。人们本着对于幸福的追求而制定契约，因而法律本善。
什么是恶法？通说认为恶法与善法相对，是不符合多数人的意志与利益、不符合社会发展规律、不利于生产力发展的法律。通说作为定义，有一定道理，但是未及恶法实质。恶法是邪恶的法律，它的邪恶之处到底是什么？它为什么是邪恶的？做出这种判断，还要回到问题的初始，法律的产生和概念。
法律是这样一份社会契约。社会契约的精神体现着人类对于自由与秩序，正义，公平，平等，幸福的追求，代表着对人类对全部美好生活的守护。
恶法之恶，正在于它违背了这种初始的契约精神。社会契约被人类制定、遵守、保护，并不在于它本身拥有多大的强制力，拥有多么残酷的刑罚，而在于社会契约是被人类心甘情愿，自觉自愿遵守的，是以人类情感为基础的。人类本着对幸福的追求而制定社会契约，这是社会契约得以长存的原因。
善法被人类自觉自愿的遵守，是因为善法顺应并且代表了人类的情感追求。而恶法，正是违背了人类情感的法律。它违背人类最初始，最自然的追求，是对人性的扼杀和违背。
“道德的政治结果不以不可磨灭的人类感情为基础的话，就别想建立起任何持久的优势。”贝卡利亚如是说。恶法正是这样的，不以人类情感为基础的政治结果。 恶法是违背人类情感的法律。界定恶法的标准是不是“不符合多数人的意志与利益、不符合社会发展规律、不利于生产力发展的法律”呢？
有些法律，虽然符合多数人的意志和利益，但是违背了普世的公平正义情感，不能成为善法，如某些歧视少数民族的法律；有些法律，由于立法技术和观念的限制，确实没有保护大部分人的利益，但是在当时确实体现了公平正义的情感，这也并非恶法，而仅仅是不科学的法律，如没有体现奴隶意志的古罗马法。有些法律，虽然在当时可以促进生产力的发展，但是违背了人类的情感追求，不能成为善法，如希特勒为应对经济危机制定的法律。
如果以符合多数人对意志和利益为标准，恶法会成为多数人的专制。多数人的专制比少数人的专制更残忍，更可怕，更有害。因为少数人的专制可能由多数人来纠正，而多数人的专制则难以得到更正。如果以利于生产力的发展为标准，恶法将会堂而皇之的以唯利是图的嘴脸践踏人类的尊严，残害人类的幸福。况且，法律本身追求的就不是利益和效率，而是公平和正义。
恶法的界定标准，应当是人类的情感追求和道德理念。
吉尔茨说，法律是地方性知识。符合当地人情感追求和道德观念的法律，就应当是善法，反之则应是恶法。 令人们争论不休和左右两难的，其实并非什么是恶法，而是“恶法非法”和“恶法亦法”。
人们本着对于自由幸福的向往献出自由，构成权力，约定法律。法律本身代表着公平、正义、自由、平等，象征着可能到来的幸福。这正是法律作为自然法的一面。
契约一旦形成，法律一旦被制定，就变成一种规则，一种用来保护契约的、必须被所有人遵守的实实在在的规则，法律不再是抽象的幸福。这是法律作为实定法的一面。
自然法学派推崇法的价值，认为法律的正义性优于法律的安定性，恶法非法。而实证主义法学派推崇现实的法律规则，认为法律的安定性优于法的正义性，恶法亦法。
安提戈涅抗争于苏格拉底审判形成鲜明的对比。苏格拉底认为，对一个被判有罪的人来说，即使他确信对他的指控是不公正的，逃避法律制裁也是不正当的。臣民有服从任何法律的义务。而安提戈涅则认为，世界上存在着一种不成文的、但是永恒不衰的法律，这就是自然法。
塞尔苏士说，法律乃善良公正之术；而奥斯丁则认为法律是主权者的命令。 其实对“恶法非法”和“恶法亦法”的争论，是人们该不该执行恶法，该不该遵守恶法的困惑。
法律本身有着强制性的特征。但是一部法律被长久的，有效的遵守，绝不会是因为它的强制力和残酷的刑罚。人们遵守法律，是因为人们愿意遵守法律。统治者统治的长治久安来源于被统治者的同意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。
如果法律不是强加的，不是无由来的，而本身就是人们的契约，反应了人们的情感诉求，人们自然会遵守法律。只要不触犯法律，人们就可以在法律的保护下，平安的生活和追求幸福。如果法律是强加的，不能反应人类的情感追求，即使其中的刑罚再残酷，也会被推翻。如贝卡利亚所说，“任何背离这种情感的法律，总要遇到一股阻力，并最终被战胜。正如一种虽然极小的力量，如果不断的起着作用，就能战胜任何传入集体的强烈冲力一样。”
被制定出的法律，就必须被遵守。如苏格拉底所强调，臣民有服从任何法律的义务。法律是不公正的，但是逃避不公正的法律也是不正当的。在苏格拉底看来，他即使牺牲自己，也要维护人们对法律的敬畏，维护法律的安定性，昭示天下，法律必须被遵守。如果自己的牺牲能够证明恶法之恶，使得恶法日后得以修正，则是牺牲的意外收获，并非牺牲的本来意愿。面对恶法，苏格拉底选择的是遵守，即使怀着废除恶法的期许。
而在安提戈涅看来，人类的情感、公平、正义才是真正值得维护和追求的东西，才是永远不能被僭越的东西，这是超脱现实法律条文的，法律内在的精神和价值，是真正的法律。面对恶法，安提戈涅选择的直接的抗争。
选择遵守或者抗争，选择法律的安定性或者法律的正义性，不是能够当下立判的问题，而是永恒不休的争论话题。但是毫无疑问，除了怀有邪恶目的的、别有用心的人，没有人希望法律是恶法，希望恶法长存。一味的遵守恶法，是对法律的残害，对法律价值和本意的抹杀。重蹈“沉默者悲剧”。但是如果总以法律是恶法为名而反抗法律，则会使法律成为一纸空文。
也许在遵守与抗争之间，抗争更可取。遵守恶法等于承认恶法，恶法甚至整个法律，最终会成为一个可怖的杀人机器。法律将再也不是被人尊敬的契约，法律的价值再也无从体现，人类的情感追求也再也不能得到表达和保护。抗争会带来一时的不安定，但是一时的不安定之后将会是长久的幸福。关键在于，判别法律是否是恶法，是应该被遵守或者抗争。恶法终将被消灭。 法律是不幸的人们达成的关于幸福的社会契约，体现着人类对于自由，幸福，平等，公平，正义的追求。法律本善。体现人类情感追求和道德理念的法律是善法，违背人类情感追求和道德理念的法律是恶法。这也是界定法律是否是恶法的标准。“恶法非法”与“恶法亦法”的争论也表现出遵守恶法或者抗争恶法的困惑。
最后，仍以贝卡利亚的话作结：道德的政治结果不以不可磨灭的人类感情为基础的话，就别想建立起任何持久的优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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